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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四合院"精神控制"学员？有人当众跪下忏悔
企业家诉求是一方面，而很多学员的感受却是硬币的另一面。从王帆的讲述能看出，整个致良知课程培训有非常明显的精神控制套路—— 阻断别人获取信息的正常渠道，听不到外面的声音，“说了也不能信。” 屏蔽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一切质疑致良知的信息都会被说成“心灵不诚，无法感知圣贤”，学员应该永远“积极正面”。
（原标题：争议“致良知”）
北京，凌晨1点10分，通州街道前马路牙子旁，一个年轻人在路灯下嘬着烟原地打转，暖黄色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寒冷夹在昏黄路灯里全是风，透凉。远远看见我迎过去，他便挥了挥手，然后独自向着左侧不远处的xxx网咖窜进去。
跟随着他钻进网咖，我才看清这个候在吧台前的年轻人，身穿米黄色羽绒服，袖口和肘部颜色已经泛黑，里面套了一件黄蓝相间的毛衣，后背有些佝偻。侧脸饱满的嘴唇微微上翘，眉毛浓厚，前额多褶皱。
他叫王帆（化名），因为无法接受致良知的培训辞了工作。2019年7月初在网上看到一篇和自己经历非常相似的曝光帖，于是毅然投入到各大社交平台发布帖子揭发这个组织，我们在一个QQ群里认识。
截图来自微博网友
事实上，他连续两次变卦见面地点最终约在网吧。直到我来之前，还在犹豫是否对我复盘自己的经历，而后面的聊天过程中，他时不时把头戴耳机放到两桌缝间，里面传出的歌声一度盖过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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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良知四合院是一个以企业家为主体、王阳明心学为核心的“学习型”组织。
自2014年成立至今，该组织先后拉进康恩贝、金蝶、长城物业、湖南大汉集团、千喜鹤集团、三替集团、华联集团、金夫人、奋达科技集团、九如城集团、荣程集团、白象集团、海信集团、分众传媒等28家核心成员的董事长参加，每人缴纳300万元入会费（网友提供数据）成为所谓的“28核心团队”。
后续，致良知四合院又扩招12家类似企业加入，每个企业的董事长缴纳100万以上的入会费（网友提供数据），还有多位两会代表、专家、学者也是致良知四合院的会员，其每年培训学员达数万人。
企业家们诵读致良知
王帆参加的那一期学前培训要求着深色西裤、深色皮鞋，上衣统一穿（印有致良知四合院标志）T恤。培训5天上衣不能换，必须扣齐所有扣子。不接受请假，不接受迟到，不接受早退。
“当时就寻思这衣服连着穿5天不能洗，该臭了。”说着，王帆掏出手机划开，开始翻。
“找什么呢？”我凑近了些，他也不掖着反而把手机伸过来，“喏，培训发的教材和笔记本。”
受访者提供（左：笔记本 右：两本教义）
王帆说第一本教材《致良知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主要内容为王阳明的人生经历、文集和语录，全书包含王阳明写的文章、语录，另有《大学》、《中庸》原文收录。
第二本是红色书皮《文化自信与民族复兴》（以下简称小红书）内容分四部分：1．回顾致良知四合院的诞生、发展；2．通过论述中华文化的伟大和倡导，得出中华文化的内涵是“心”，进而论述心、道、德、事之间的关系；3．宣传爱国，将领导人讲话贯穿其中；4．宣传企业如何通过学习致良知成为3.0企业。
图片来源：微博网友
此外，致良知培训体系还有针对女性群体的《家庭建设白皮书》，宣称能通过学习修复家庭裂痕，重建美满婚姻。
“我能在什么渠道买到这些书？”端详照片时我下意识问道。
王帆看我一眼，“你应该买不到，书是内部刊物，培训会上才能购买。”王帆说着在电脑上输入账号密码进了某社交账号，他翻出一个答案，用鼠标放大两张图片，“你看，我后来在网上查到的，致良知四合院有两条非法出版处罚。”
截图来源：首都之窗官网
“不过，参加过前几期培训的学员说曾有讲师表示小红书第三次修订版出版之后即完成百万册的销售。”王帆说着苦笑了一下，“其实小红书就是拼凑的山寨版国学读物，里面掺杂着佛家、儒家、道家的名言佐证自己的理论，还有一部分摘取领导人的语录。”
截图来自微博网友
“你知道学前培训最后强调什么吗？负责人说接下来五天学习，学员只需做到老师讲什么你就听什么，不能质疑老师的观点，要无条件的接受和相信。”（大意）王帆小声絮叨“学什么需要无条件接受和相信呢？”像是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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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帆翻出曝光帖说，“不知道是不是同一期，但时间对的上，早上5：30起床洗漱，6：20吃早饭，6：45集合，7：00上课。”
培训纪律要求：从进入会场楼开始禁止大声讲话，上课前所有人手机被强行征收统一保管。学员按照分好的小组，有序的落座到带有自己编号的座椅上。
图片微博网友提供
“弘扬国学文化不是好事儿吗，为什么还要收手机不让拍照发网上？”我不解的问他。
王帆说当时觉得可能为了保持会场纪律，但没想到自己习惯性将背贴着椅子坐时，一台摄像机已经把他坐姿投到大屏幕上，会场刘xx老师直接点名批评：“这个学员坐姿非常不雅，后背贴椅背非常不严肃！”
据王帆回忆，会场中应该有两到三台固定机位摄像机、两台移动机位摄像机和一台大型摇臂摄像机全方位对学员课堂纪律进行监控。如发现坐姿不端、瞌睡、不认真听讲等行为，摄像机会录下来直接投屏，再犯会让该学员所在企业同事连带到后面罚站听课。
虎嗅又采访了两位分别于2019年4月、2019年7月参加培训的学员，两位表示学前培训纪律要求和会场布置基本一致。
截图来源：微博网友
7点多全体庄严起立，在刘xx老师极其缓慢语速下领读“教约”，内部管这个流程叫“反求诸己”。读完教约大家继续站着，刘xx老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能量”，要求大家站起来测一下身，两边学员转向中间靠拢对整个会场形成一个包围的态势。
“一个人一个能量场，500个人就形成500份能量场。”然后她带着大家齐声朗读小红书第二部分。不够整齐重读，声音不够大重读，这个过程反复持续了约半个小时，然后大家开始高唱《祖国颂》。
“这个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我问他。
“有一个小时？记不清了。”王帆说，全体学员们跟唱完《祖国颂》就坐下观赏致良知四合院混剪的宣传中华文明、领袖伟大的爱国视频，“有意无意的在引导大家误认为它是有官方背书的一个组织。”
然后，刘xx老师开始播放公益广告集锦，随着大屏幕翻页声情并茂开始了演讲。除了对致良知肉麻的赞美，就是感性的煽动，期间反复提及“起心动念、净化心灵”等词。
不过，话题最终落在：“你们一定要建设自己的心灵品质”上面，并说“方法只有一个：跟我走，跟圣贤走，学致良知。”
截图来源：微博网友
“那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我再次发问。
“挺久的，反正说的我都困了，然后老师让学员们自由讨论15分钟。”王帆说，他当时环顾四周发现大家都在窸窸窣窣的讨论，只有自己呆若木鸡。在刘xx老师目光扫过来一瞬间，他立马开始和旁边的人对嘴型。
快11点的样子，刘xx老师开始带着学员们领读心、道、德、事。会场还同步响起致良知四合院创始人白立新的视频《建设心灵品质，改变命运》。
《建设心灵品质，改变命运》视频和讨论停下来的时候，刘xx老师又开始强调“要多反省，多致良知”。直到12点多课程结束，大家去吃午饭，王帆脑袋还是懵的。
他说当时脑中忽然闪出一个念头：“不会进了传销吧？”
截图来源：悦享邢台
王帆说，下午培训安排和爆料文章一致：14：30学员们继续上课，之后起立共读小红书、高唱《祖国颂》，再讲致良知、再讲小红书内容，直到18：00下课大家吃晚饭休息。
19：00准时上课，还是讲小红书致良知内容持续到22：30左右。
“有个事印象深刻，好像是晚上9点多有学员上台互动，因为紧张右手持话筒，左手不自觉插进裤兜，老师立刻大声呵斥：把手拿出来！庄严肃立，心存敬畏！（大意）那个学员吓了一跳，然后开始道歉，此时老师又大声训斥：不要说那些没用的废话！你要说如何跟随圣贤净化自己的心灵品质！（大意）”
晚上10：30到11：30大家开会分享心得，老师要求每个学员写下当日感想，发到到指定的三个学员微信群和一个通过扫二维码提交作业的小程序上。
“除了这些，上课期间不许上厕所，只有上午、下午、晚上20分钟的课间休息时间才可以申请上厕所。”王帆说，一天下来，培训时间大概超13小时，常常犯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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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帆说后面第二、三、四、五天流程依旧是高唱《祖国颂》、诵读小红书、观看爱国视频，讲课，讨论，分享那一套。
分众传媒专场学习会现场
九如城苏南区域公司致良知学习分享会
第二天讲课志愿者是张xx，上午主要讲：“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即将到来，中国的文化才是全世界最好的文化”；下午张x老师讲：“读致良知，你家里书架上的其他书都可以扔掉了，那些都是毒药”、“那些移民的人都是傻子，不可理解，迟早会遭天谴。”而这两部分内容也能从前文提到的爆料帖得到印证。
听完王帆对致良知培训流程的描述，深感这个组织不简单，不由问道“为什么网上很少看到致良知四合院的负面报道？”
王帆说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有授课的讲师曾表示：“经过致良知这几年的开枝散叶，网上有很多志愿者会自发组织删帖，自发的清除负面信息传播。”
虎嗅采访一位参与过培训的企业管理者，他表示，同期有学员晚上偷偷打110报警，结果警察那边说每个月都要接到数次这个培训的举报电话，最后都是企业负责人出面调和了。
截图来源：知乎网友
至于企业负责人为什么要力挺“致良知”，这位企业管理者说，“很多企业组织员工参加可能有增进内部文化、团结互助，提升管理经验，甚至是建立人脉，促成销售等隐形需求。”
其实，致良知培训开始前负责人也提醒过参加培训的企业员工可以自行退出。然而，王帆说有多次参加培训的学员表示，一旦企业员工前脚走，后脚致良知就有专人给企业董事长打电话，声明员工走了，“你走那边老板立马找你还要罚款，谁敢走？”
虎嗅经过对三位参与过培训人员确认发现，致良知搞定企业老板后，会要求每个企业“自愿”派出“志愿者”参加每次学习和活动的现场协助，因此，致良知四合院除了公司正式员工外，每场活动都有各个企业派来的“志愿者”协助。
高管和员工群不同通知话术（网友供图）